44   變故＆談判

◎“告訴我他在哪？”◎

陳宏踏進教室後，原本還為年級突然斷電激烈討論的六班同學轉瞬安靜了。

一節小自習五十分鐘，陳宏花了大半時間介紹此次的聯考情況。太具體的內部情況不會透露出去，但所有人知道的是：一中沒有考好。文科那邊成績平平，但理科同樣不出彩。每科平均分依舊保持優勢，但總分排名拉下來，前十名額一中一個沒占，全被隔壁兩所高中壟斷。

坐在講臺下的大家面色凝重，不自覺關註到白板顯示的前三十排名——蘇月和許翊各在15和17名，除去前排同分數段的，和第一差有十來分。

蘇月低著頭，皺眉。她不覺得自己應該是這個成績。英語是正常發揮，數學經過培訓後分數也有所提高，偏偏是最擅長的語文，第一次滑出120分。內心不解，甚至是郁悶，轉而瞟了眼旁邊的許翊。

她第一次在許翊臉上看到因為成績而嚴肅的情緒。

但教室裏太壓抑，她沒有頂風作案拉著許翊在草稿本上聊天，強迫自己專心看向黑板。

學生興致不高，連平時會調皮調動課堂氛圍的幾人都閉麥了。陳宏講得比平時細，進度很慢，很是煎熬，打鈴時試卷都沒翻過來，選填還剩兩道壓軸。

陳宏出了教室，班裏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，話題無一不是關於聯考。

許翊長嘆一氣，活動了下脖子，感受到旁邊人的目光，輕聲問：“怎麽了？臉都皺成這樣了。”

“你還能笑出來……”蘇月有點佩服他的心態，試探，“你覺得這次題目難嗎？”

看著桌上幾乎沒什麽修改痕跡的答題卡，許翊如實道：“不算很難。”和一中平時月考出的題來比，簡直是小巫見大巫。

“所以，你是不是也覺得……很奇怪？”蘇月掩去兩個敏感的字眼，征求的眼神默默詢問，得到許翊幾不可聞的回應。

蘇月有些用力靠著椅背，煩躁掃過試卷。她不願意用惡意去揣測，但不管是從給出來的評分標準，還是自己發揮，程度都相差無幾，甚至總分比平時都還高，結果放在總排裏就拿不出手了。

心裏悶悶的不痛快，語文那欄的分數實在刺眼，蘇月反覆翻看作文立意，聽到有人在門口朝這邊叫——

“蘇月，許翊，老陳叫你們出來一下。”

*

課間走廊。

作為年級頂部尖子生，在這樣的大考前十排名一個不占，放在領導面前肯定是說不過去的。盡管知道陳宏脾氣好，蘇月內心依舊忐忑打鼓。

於是，以陳宏為中心，蘇月和許翊跟左右護法似的站著。途徑的人都很有眼色避開三人，蘇月看到除了來找她幾乎不願挪動的姜甜趴在窗臺，一臉吃瓜。

陳宏喝了口茶，起身靠在輔導桌，臉上掛著疲憊的笑，“這次考試，你們覺得怎麽樣？”

蘇月絞著手指，咬唇不語。

考得好，現實擺在那未免睜眼說瞎話；考得不好，心裏又不太認可這個結果。

“放輕松。不是把你們教出來狠狠批評的。這次考試改卷是每個學校派了固定數量老師一起去的，我們這邊基本每科去了兩位老師。聽他們說，在定評分標準的時候吵了好幾次，最後我們這邊沒有吵贏。所以你們看到的成績可能會和心理預期的有些偏差，整個年級都是這樣的。”陳宏看著默默低頭的兩人，繼續，“所以你們不用擔心，高考的時候肯定會比現在要公平，所以按照自己的節奏繼續學就好，不要打亂節奏。”

陳宏沒告訴兩個低頭認錯的小朋友，備課組昨天就拿到成績了。成績一出，年級立刻緊急開會。上級領導對這次結果很是不滿，句句不離如何丟了一中的臉，甚至扯到明年如何還是這樣的結果，一中的招生競爭力絕對會大大下降。領導發表完後依舊沒出氣，拎著幾個重點班的班主任訓話，其中就有陳宏。罵過了，教學壓力也跟著下來。盡管後續具體安排還沒出，但陳宏知道，麻煩怕是要接踵而來。

蘇月過意不去，聲音低低地說了句“對不起”。陳宏笑了，“沒事的。不要想太多，快上課了，回去吧。”

許翊怕蘇月情緒過於低落，差點下意識想給她撫背安慰，頓了頓，手換了個方向伸到門把手。

回到座位，陳宏正好進了教室，捎上門。

“坐在走廊邊窗戶沒關緊的同學把窗關一下。”

被點到的人不明所以，但乖乖照做。

“門關上了，我們自己說點悄悄話，大家聽聽就好，不要往外傳。這次模擬考的情況，我還是很滿意的，但可能年級那邊不滿意。”看到坐著的五十張面容惆悵的臉龐，陳宏放輕聲音，緩緩道，“大家或許這段時間會聽到一些情況，想發洩可以，但要註意言行舉止。

“雖然你們平常調侃我消息閉塞，有時候去辦公室找不到我，但關鍵時候我一定在。很多老師會說，上了高三衡量學生的唯一標準只有成績，但我覺得這個觀念並不好。不過也是到高三了，大家咬牙堅持這一年。以前在班會我不強調這些，但接下來一年我希望你們可以全力以赴。你們班主任年紀擺在這，一輩子應該也出不去這座小城市了，但你們還那麽年輕，你們可以為自己爭取一個機會，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”

……

*

陳宏那晚提到的閑言碎語，沒多久就在外面傳開。蘇月去打水，時不時就能聽到有同年級的在議論這次年一年二的發揮。雖然是背後議論，到底也是擔憂的，更過分的唇槍舌戰轉移到網絡上。

下晚自習，蘇月回到家，忙完所有剛準備躺倒，看到姜甜分享過來一條連接。

是一個匿名貼，標題直指一中。內容從辦學特色到教學安排一一拆解了遍，字裏行間明褒暗貶一中的各種問題。熱度不低，有很多留言，甚至有人在樓中樓裏大吵起來。蘇月大致掃了眼。如果不是審核，估計罵得會更不堪入目。

手指劃著屏幕，看到一條長評。留言的也是一個匿名用戶，幾乎逐字分析此次模擬考的內部評分標準，還直接點出某所學校提前練過理綜那套題，有透題的嫌疑。

消息發出去沒多久，立刻蓋起樓中樓。等再刷新，評論顯示被刪除。

蘇月仰頭想了想，頗為譏諷笑了聲。

和姜甜一起吐了會兒黑泥，蘇月抓了把頭發，心裏憋屈得慌，好不容易積攢的困意跟著消散，想起身到衛生間冷靜一些。

結果剛出房門，蘇月就聽到很重的關門聲。

腳步瞬間停下。

往客廳走，蘇月看到喘著氣，身著工作裝的李茗。

李茗從來不會在深夜突然回來，蘇月拿不準什麽情況，想叫的那聲“媽”卡在喉嚨裏。

李茗把包扔在沙發上，下巴朝蘇月揚了揚，語氣不太客氣，“往這坐。”

蘇月咽了下喉，躡手躡腳在飯桌另一頭坐下，一如當時除夕場景。

但更叫人窒息。

李茗蹙眉，開門見山，“蘇月，和我說說這次的考試。”

語氣命令，不允許她逃避，蘇月抵著對面人眼光中的冷意，“我……”

“不是說，都可以穩定第一的嗎？”

蘇月鼻尖一酸。是啊，是第一，但不是聯考合校的第一。

“所以知道為什麽我現在回來了嗎？蘇月，你告訴我，你遇到什麽問題了？”

李茗的出發點和陳宏大相徑庭，後者是關心，是督促，而前者，是來自一個母親的失望，是她過去人生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情緒。

她能有什麽問題？摻雜在這次考試的問題，蘇月並不想多和李茗多解釋，因為她知道，李茗從來只看結果，不問過程；從來只看到別人家的孩子拿了滿分的榮耀，而沒想過她一分一分提上來所要付出多少。

“你不說，那我繼續說了。我能想到的，是一中的環境不適合你、”

蘇月猛地擡起頭，整個人縮在木椅裏，聲線發抖，“什麽……意思？”

窗外月亮被烏雲蓋住，偶爾露出，成了鐵青色背景下瘆人的眼睛。

李茗從兜裏抖出一根煙，“以前在初中的時候，你的成績從來不需要我操心。所以，是一中的環境太松懈了？我問過小區外面的一些店主，你好像和一個也住在這的男生走得很近。

“蘇月，告訴我他人在哪？”

*

許翊察覺到蘇月最近狀態很差。以往從來不在課上走神的她，低著頭面對套題只字未動，寶貴的補覺時間不趴桌，好像做什麽事情都慢半拍。就連他小聲喚她，她也容易嚇一跳，有意無意保持距離。

說不上什麽原因，但許翊只把蘇月的異常行為當作是對模擬考後的反應。

直到新一周周五晚上。

測驗一結束，蘇月立馬出教室，快十分鐘，不見人回來。

許翊這才真的有些慌了。

“你最近惹著蘇月了？”

前桌的黃天石感到莫名，“有你在，我敢這樣做嗎？哎，話說回來，都要上課了蘇月還沒回來，總不會去洗手間掉坑裏了吧。”

許翊嘖了聲，默默算了下她的生理期。就算壓力大，也不至於提前那麽多。

鈴聲響，旁邊的位子依舊空空。

許翊完全沒* 有學習的心思，直接從包裏掏出手機，在小紙條寫了些什麽丟到黃天石桌上，二話不說從後門溜了出去。

輕手輕腳出了教學樓，背後是燈火通明的教室，四周環繞細細夏夜蟬鳴。許翊快步往最高的藝術樓走，心裏劃過最壞的打算。但看到頂層通往天臺的大門緊閉，短暫松了口氣。在原地思索片刻，轉而往操場方向去。

上到觀眾席二層，許翊打開手電，沒走幾步發現了角落裏蜷縮的蘇月，頭發淩亂，腳邊推著幾聽易拉罐。頹靡，破碎，和平日裏的她判若兩人。

許翊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問起，默默收起手機往上走。

女孩軟著身子沒動，眼睛像是被突如其來的亮光刺到瞇了一瞬，苦澀地問道——

“你怎麽來找我了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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